今天无意中看到一个句子,大概意思是希望至今为止的人生都是妈妈在怀孕后做的预知梦,妈妈梦醒后决定将孩子打掉。类似的话我曾经亲口对我的母亲说过,只不过远没有这么委婉文艺。当时我一边抽噎一边对母亲说:“你把我生下来就是个最大的错误。我不值得,你会后悔。”我现在还记得,当时母亲在听完我的话之后五官皱成一团,本来眉间就很深的皱纹又加深了许多。她很认真地反驳了我的话,说我绝对不能这么想。又问是不是压力太大了,需不需要看医生,当然,这是后话了。

说来惭愧,我是泪失禁体质。哪怕心里不是很难过,眼泪也会不受控制地流下来。回想我和母亲每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,我几乎都在哭,场面极其狼狈。大多时候都不是伤心,是委屈,是愧疚,是对自己的恨。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委屈什么,可能只是内心脆弱的一种外在体现。我既没有被冤枉,也没有被指责,但这种感情还是很频繁地会从心中涌现出来。在我手上又出现了新的刀伤的时候,在我小臂上又出现了新的烫伤的时候,在我手没拿稳容器把水洒在桌上的时候,在我没对准漏斗害得大米散落一地的时候,我都会感到鼻头有一种酸涩感。本质来说,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,完全可以用一句“五谷不分,四体不勤”来概括。但我还是会习惯性地感到疲惫,感到无措,感到委屈。我可能在潜意识里渴望一个感情支撑,他可以是一个真实的人,也可以是机器人,也可以是一个宠物。我期望他能够接住我的情绪,我需要的也仅此而已。我不需要安慰,不需要包容,这会使我变得更加脆弱惫懒,甚至产生依赖性。在我的价值观里,唯一的确定性就是不确定性。因此,一切脱离我个人掌控范围内的事情都会令我感到不安。而当我把情绪寄托于客体第三方身上时,这意味着我失去了对自我情绪的掌控,这会使我产生强烈的危机感和畏惧感。其实,我可以自己消化这一切,但我更希望能有一个坚实的后盾——这会使我更安心。

最近天气很热,热到我有时半夜会被生生热醒。很多时候,醒了之后就很难再次入睡,我只能强迫自己紧闭双眼,试图让身心没入黑色的深海。但当思维活跃的时候,我并不能阻止它的驰骋,只能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。奇怪的是,这种情况下我反而不会做梦,可能是因为没有真正睡着。而当我睡眠正常的时候,我就会每晚陷入各种光怪陆离的梦里。我甚至怀疑过梦里的我才是真正的我——我伴随着“我”走过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人生,那种真实的悸动、恐惧、绝望、幸福,都是我在生活中从来没有体会过的。他们才像真正活着的人,而我就像一个机器人。或许我真的不是人,只不过被根植了“是人”的信念,就像思想钢印一样。而那一个个梦就是在试图帮助我逐步拥有人类的感情,可惜好像见效甚微。

之前的随笔我也多次提及过,我是没什么感情的人,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。因此与人交际于我而言是一件十分耗费心力的事情。如果可以的话,我多么希望完全丢弃社交媒体,独自一人躲到人迹罕至的冰原。离开我目之所及的范围发生的事情都与我无关,我只关注我身边发生的事情。在那个小镇中,仅有为数不多的一些住户,彼此熟悉但也不深交,远远看见会点头致意,遇到困难会互相帮忙,但也仅此而已。话题好像有些跑远了,我这种想到什么写什么的习惯果然还是改不掉(笑)。由于自身感情的缺乏,我最向往的、最钦佩的就是那些勇敢、积极、愿意表达真心、付出真情的人,毕竟人总是会对自己没有的特性感到向往。今天因为一晚上都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,索性五点多就坐了起来,花了两个多小时看完了《窄门》。之前看到很多人说这是回避型的最生动写照,我却不以为然。纪德想表达的应该是哲学角度的一种悖论。阿丽莎对爱情的崇高化辅之宗教的神化,使之达到了俗世所永不可达的高度。看完之后我在想,他们真的是爱着彼此的吗?答案应该是肯定的,但他们将之过于理想化了。有一篇关于《窄门》的书评我很喜欢,其中有一句话是这样的——

…明白了所谓完满,就是对有限的肯定,而这一肯定本身就是无限的表现。
……那么真正的悲剧精神就是肯定那些所谓的庸俗、不理想、残缺、不理解,仍然肯定这一切,并因此肯定当下的生命。这也就是爱
——摘自T · T 《作为悖论的爱情》

这段描述颇有点“英雄主义”的味道。包容已知一定会存在的不完满,接受它,试图改变它,或是同化它,将爱塑造成最适合自己的样子,我觉得是非常了不起的事。由于我无法感受这种心情,亲密关系于我而言只是一种获取情绪价值或自我提升的媒介。我不相信任何人,也不会有那么沉重的爱意,但我对每一个饱含真心的人抱有最大的敬意。在我心里,真心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,抵得过一切等价交换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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